岳非很清楚，像他這種人，在世上被稱為社會的渣滓。

在網絡作品中，像他種角色，不知被主角殺了多少次，踩了多少次臉。

但他很喜歡這些爽文作品，哪怕嘴上說著討厭，苦悶生氣的時候還是會去看，把自己代入主角，找找優越。

所以在生命的最後階段，他決定嘗試去做個好人。

盡管是自導自演。

盡管明白對方不會真的破壞民房。

他還是試著去努力了。

結果——

“果然我不適合做這種事。”望著召喚鳥消失得一幹二凈的天空，岳非苦笑。

哪怕經常在論壇上發些開疆辟土保家衛國的激憤貼子，但現實中要他去做，他一百個不願意。

太麻煩了，太累了。

誰不想玩？誰不想自由地活下去？誰願意身上背著“精忠報國”四個字？

大宋從不缺乏願意為國捐軀的人，但他為什麽就不能像個紈絝一樣活下去？

嗯，他知道，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如果早生一萬年，他一定在原始社會活不過半天。

但如今是文明社會。

文明是什麽？文明不就是為了反抗原始，反抗那所謂的“弱肉強食”而出現的嗎？

許多小說主角都喜歡喊“逆天”。

岳非認為他們僅是貫徹“弱肉強食、物競天擇”這一天道。

人類從擁有文明的那刻，就開始了逆天之路，他們不過是歷史的倒退。

為什麽包括他在內的那麽多人都看得津津有味呢？

答案很簡單。

逆天之路，何等崎嶇，上天又怎會讓人類順利走完。

它無時無刻不在誘惑著人們重歸天道，同時幫助崇尚武力沒有任何創造力的野蠻民族一次又一次地破壞文明國家。

然而人類總算走到今天這步，構建了能讓岳非這種紈絝活下去的社會。

他很感謝這個社會。

但這個社會所期盼的應該是能保護文明的人吧？

很遺憾，他，岳非辦不到。

連十分鐘都堅持不住。

其實之前他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能那麽坦言的面對死亡。

不過這一刻，他想明白了。

比起他，岳雲飛對這個社會更有用吧？

他想為社會做些事。

做他這個沒用的廢物也能做的事。

……

……

心蘭趕到現場時，戰鬥剛好結束，燕雅從空中落下。

“動手吧。”岳非爬起來坐在地上，淡然對她說。

“你還有什麽話需要說嗎？”心蘭拿出清旋之音。

“告訴另一個我，好好加油。”

“好。”心蘭舉起笛子開始吹奏。

聲鳴，岳非低下頭，再次起身，已是岳雲飛。

“你要消除的是我吧？”

“沒錯。”心蘭點頭，“像你這種生性薄涼的人，沒資格活在世上。”

生性薄涼？岳雲飛仔細想想的確是。他不敬父母，不尊君王，一切行動只為博得世間大多數人的誇耀，日後若帶兵出征，哪怕皇帝發十二道金牌，他也不會聽召，甚至會悍然自立，逐鹿天下，讓萬民生靈塗炭。

沒錯，他並不是什麽岳家四弟，他只是岳非看了小說後虛構出的爽文主角。

既然如此——

大群的金屬鉆憑空出現在四周，不斷旋轉著，發出刺耳的聲響。

快不過聲音，把聲音蓋過就好。

指揮鉆頭飛向心蘭的同時，岳非撒腿就跑，不料心蘭僅是一秒便突破了，朝他劈來數道真意劍刃。

他倉皇躲避，利用眼前能找到的一切障礙物，模樣之狼狽，讓人難以把他和那個“英雄”般的岳雲飛聯想起來。

事實上，民眾也沒把他當做是岳雲飛。

對他們來說，會這樣逃竄、破壞公物的唯有岳非。

於是滿街都是罵聲。

“看到了嗎？岳非這家夥有多麽討人嫌！”岳雲飛邊跑邊傳音給心蘭，“你還不明白誰更有資格活下來嗎？”

“呵呵。”心蘭笑而不語。

岳雲飛咬牙露出猙獰的表情，正要回身消滅心蘭，卻在前方看見某個人攔路——

“喲，你小子居然敢給我戴綠冠，肯定是不想活了！”

“給我滾開！”

岳雲飛顧不上形象，立刻激發怒發沖冠變為超級大宋人，朝劉天攻去。

人到半路，身形一滯，再也無法前進半分。

空間特技，十面埋伏。

封禁僅是起手式，後續還有攻擊，但劉天沒有攻擊的打算，他只是為了攔住岳雲飛幾秒好讓心蘭追上來。

岳雲飛怎會不明白，回身朝心蘭攻去，卻發現心蘭沒有沖過來，而是舉起了長笛。

“不！”岳雲飛驚慌失措，但他終究快不過聲音，清旋的曲子飄然入耳。沒有像之前那般和岳非切換人格，他只覺天旋地轉，渾身如同被人千刀萬剮，不由從靈魂深處發出了哀鳴。

“啊啊啊啊！”

要死了嗎？我——

“真空之壁！”

一個青年從天而降，在岳雲飛周身劃了一道圓，曲聲瞬間消失不見。

“沒事吧？”青年問。

逃過一命的岳雲飛單膝跪地，大口喘氣，豆大的汗珠從額頭臉頰滾落，許久才擡起頭，難以置信地望著青年。

“怎麽……會是你？”

岳雲飛人格能知道這個身體做過的所有事，自然清楚小東要在昨晚坐飛船回家……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小東沒有救他的理由！

偶爾岳非把人格切換成他，中原四惡，唯有小東從不掩飾對他的討厭。

不，不是討厭，而是憎惡！

兩人的價值觀從根本上不同。這矛盾甚至尖銳到小東經常看心理相關書籍，意圖消滅他……

沒有回答岳雲飛的問題，小東一把抓起他。

“你這家夥是誰？”劉天對小東很感興趣，取出雙槍想和他切磋。

“海上明月共潮生！”

明月升起，風化巨浪，湧向劉天三人，小東伺機帶著岳雲飛逃跑。

“我不是岳非。”空中，岳雲飛道。

“廢話，小非可不會使用怒發沖冠。”

“那你為什麽要……”

“我本沒打算救你。”小東清楚他想問什麽，“直到你開始裝模作樣。”

岳雲飛啞然。

“對我來說，精忠報國這種思想實在太縹緲，我無法想象有人居然會為此去拼搏。但別人怎麽做跟我無關，我討厭你，是因為你用小非的身體去做這種事！

小非沒什麽膽量，和普通人一樣只能欺負一下弱小，也沒什麽大志，只會耍耍嘴皮子或去論壇吹下牛……若非生在岳家，他這一生，本該無比自由！”

“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救我！”岳雲飛粗暴地吼道，“讓我死掉不就好了嗎！”

聞言，小東把他重重甩到地面。

岳雲飛渾身硬如鋼板，自然沒事。他擡起頭，發現小東一臉悲愴。

“昨晚我在旅館外蹲了一晚，很無聊的你知道嗎？

實在太無聊了，以至於我只能胡思亂想……心蘭學妹說我討厭你是因為我做不到，當時我是否定的，但我想了一晚的結果，居然是我很羨慕你！羨慕的不得了你知道嗎！

我早就知道自己終有一天要回去繼承父業，但我一直在逃避，我還希望小非能和我一起逃避，但誰又會甘心一直逃避！

誰又會願意一直啃老？誰不願意被父母認同！誰不想靠自己闖出一片天地！誰不想愛好和責任一同兼顧！你是岳非的偶像你知不知道！”

罵聲疲勞痛苦……通通都由岳非來承擔，而岳雲飛則做他平時想做卻不打算做的事，成為閃耀的明星！

同樣的是逃避，岳非卻以另一種方式完成了小東做不到的事。

於是小東羨慕了，嫉妒了，想要摧毀岳雲飛這個人格，讓岳非打回原形。

所謂損友，就該一起墮落。

那為什麽小東把消滅岳雲飛的機會斷送了呢？

“我早就知道了。”

沒錯，岳非對他寄予厚望，傻子都能看出來。

他不知道的是小東的心情——

“金光陣！”

精忠報國四字盡數亮起，金光迅速包圍小東，牢牢禁錮住他。

“其實我也很羨慕你們。”

岳雲飛朝小東微微一笑。

“住手，你想幹什麽？”小東大叫。

沒有理會他，岳雲飛開始往回走，沒多久他就遇到追上來的心蘭三人。

“不跑了嗎？”劉天笑道。

“跑不掉的，那家夥太蠢。”岳雲飛道，“開始吧。”

心蘭舉起清旋之音。

……

……

雲海的頂端，兩人沐浴在夕陽的金色光霞之中。

“你瘋了嗎？”

岳雲飛是第一次在識海中見到岳非，說起來，他總是像旁觀者一樣觀察岳非做的事，卻無法得知岳非在想什麽……

“真好。”

“哪裏好了！”岳非抓住岳雲飛的衣領，使勁晃他。

精神病真可怕，居然能自己和自己打。

“放心，心蘭殿下並不打算消滅我。”

“什麽？”岳非楞住了。

“笨蛋，她打算構建的社會既然能容下你，為何容不下我？”

岳非的臉發生了五彩變化，從呆滯到傻笑到欣喜若狂。

“該死的小婊砸，居然害我那麽擔心！”

正言間，悠揚的曲聲從遠方傳來，不久便響徹了這片天地。兩人的身體開始變得虛幻，化為金屬粒子開始融合。

岳非很高興。

一切順利的話，他就能和岳雲飛這一人格融合……咦，融合之後他們會怎樣？

就在岳非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天地間發生了變化。

夕陽沈了下去，整個世界變得漆黑一片，鬼嚎般的聲音充斥四周，明明在空中，兩人卻覺得天地都在劇烈震動。

“看來公主殿下也不是算無遺策。”岳雲飛淡淡道。

“什麽意思？”岳非有些遲鈍。

不，應該說是他故意不去想——

“我們只有一人能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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